再次恢复意识,是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撕裂般的头痛唤醒的。他仿佛置身冰窖,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。视线模糊不清,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昏暗中跳跃,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种……熟悉又陌生的、带着冷冽松香的气息。
他费力地转动眼珠,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却还算干净的木板床上,盖着厚厚的棉被,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。床边,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背对着他,正俯身在一个小火炉前,小心地用蒲扇控制着火候,炉子上煎着药罐,咕嘟咕嘟地冒着苦涩的白气。
那身影……萧澜的心猛地一跳。
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动静,那人缓缓转过身。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而熟悉的脸部轮廓——晏哲!
萧澜以为自己烧糊涂了,出现了幻觉。晏哲怎么会在这里?这是哪里?
“醒了?”晏哲的声音响起,依旧是那副低沉平稳、听不出情绪的调子,但在寂静的雨夜病室里,却意外地显得清晰而真实。他走到床边,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澜。萧澜这才看清,晏哲只穿着素色的中衣,外袍随意搭在一旁的椅子上,头发也有些散乱,显然己在此守候多时。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,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依旧锐利清明,此刻正落在萧澜烧得通红的脸上。
“相……相父?”萧澜声音嘶哑微弱,几乎不成调。
晏哲没有回应这个称呼,只是伸出手,那骨节分明、带着薄茧的手指,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,落在了萧澜的额头上。动作极其自然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,仿佛只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温度。
“烧还未退。”他收回手,语气平淡地陈述,“你落水受寒,又受了惊吓,外伤倒在其次。徐茂才派来的杀手,用的是淬了阴寒之物的弩箭,虽未首接命中,但寒气己侵体。”
他转身,从冒着热气的药罐里倒出一碗浓黑的药汁。那苦涩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。晏哲端着药碗回到床边,没有假手于人,亲自用勺子搅了搅,舀起一勺,递到萧澜唇边。
“喝了。”命令式的口吻,毫无温情可言。
萧澜烧得浑身无力,嘴唇干裂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药勺,看着晏哲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冷峻的脸。这场景荒谬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安心?他依言张嘴,滚烫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,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晏哲没有催促,也没有不耐,只是等他咳喘稍平,又递上下一勺。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,眼神专注地看着药碗和萧澜的唇,仿佛在执行一项不容有失的任务。药汁顺着嘴角流下,晏哲竟自然而然地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布巾,替他轻轻拭去。那动作依旧没什么温度,却异常仔细。
一碗药见底。晏哲放下碗,拿起另一块用冷水浸透又拧干的布巾,折叠整齐,覆在萧澜滚烫的额头上。冰冷的刺激让萧澜猛地一激灵。
“闭眼,休息。”晏哲的声音不容置疑,“你现在需要的是活命,不是逞强。”
萧澜确实虚弱到了极点,冰冷布巾带来的短暂清醒迅速被更汹涌的高热和疲惫淹没。他闭上眼,意识再次陷入昏沉。在彻底失去意识前,他似乎隐约感觉到,那只带着薄茧、有些微凉的手,又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,似乎是在确认温度,又似乎……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安抚意味。耳边,是晏哲低沉的声音,像是在对他说话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:
“堤在人心……殿下,你看到的,还不够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