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值初夏,宫中为筹备即将到来的太后寿辰,各处忙得脚不沾地。尚服局更是重中之重,负责赶制太后及一众高位妃嫔的寿辰礼服与头面首饰。
这日,萧澜因需去内务府领一份被克扣了月例的补发(晏哲暗中施压的结果),路过尚服局库房所在的僻静宫巷。他低着头,习惯性地想把自己缩进墙角的阴影里。突然,一阵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争吵声从半掩的库房门内传来。
“……姑姑!求您再查查!那匣子南海贡珠,奴婢接手时明明清点无误,锁入库柜的!这才三日,怎会……怎会变成一匣子鱼目啊!”一个年轻宫女的声音充满恐惧和绝望。
“闭嘴!小蹄子还敢狡辩!”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响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库房钥匙只有你和张掌事有!张掌事昨日告假出宫,不是你监守自盗,还能是谁?!那可是给太后娘娘凤冠镶嵌的贡珠!价值连城!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!来人,把她捆了,送去慎刑司!”
“姑姑饶命!奴婢冤枉!冤枉啊!”宫女凄厉的哭喊声伴随着挣扎声传来。
萧澜的脚步顿住了。他认得那个年轻宫女的声音,叫云袖,是尚服局一个老实本分的绣娘,曾在他姑姑病重时,偷偷塞给过他几块干净的布巾擦洗。至于那个刻薄的女声,是尚服局掌事姑姑之一,姓孙,出了名的势利刻薄,与萧辰生母周贵妃宫中的管事太监沾亲带故。
一股微弱的怒意和不平在萧澜心头升起。云袖的为人他有所耳闻,监守自盗的可能性极低。而且,用鱼目替换贡珠?这手法未免太过粗糙低劣,不像寻常宫人敢为。此事……透着蹊跷。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块冰冷的碎玉(母亲留下的),想起晏哲雪夜的话:“殿下可想站到最高的地方去?” 站到高处,或许就能阻止眼前这种不公?
当夜,萧澜避开所有眼线,只带了一个绝对心腹的小内侍,凭着晏哲曾给过的一个信物,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丞相府后角门。出乎意料,门房似乎早有准备,沉默地将他引到了晏哲那间永远点着一盏孤灯的书房。
晏哲正对着烛火看一份舆图,见萧澜进来,脸上并无讶色,只示意他坐下。“殿下夤夜前来,所为何事?” 声音平淡,听不出情绪。
萧澜深吸一口气,将白日尚服局库房所见所闻,包括对云袖人品的判断和疑点,原原本本说了出来。他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显得客观冷静,而非一时义愤。
“南海贡珠,专供太后寿辰凤冠之用,却被人调换为一匣鱼目?”晏哲放下手中的笔,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,发出规律的轻响。“尚服局掌事孙氏……周贵妃宫中的远亲?”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随即是更深的冰冷。
“殿下以为,此事当如何?”晏哲忽然抬眼,看向萧澜。这并非询问,更像是一种考校。
萧澜一愣,随即强迫自己冷静思考:“孙姑姑急于将云袖定罪,必有隐情。贡珠失窃,内务府总管难辞其咎,他必会严查。鱼目替换贡珠,手法拙劣却胆大包天,目的可能并非单纯贪财,更像是……故意制造混乱,掩盖更深的目的?或者,是有人想借机除掉云袖?云袖是否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?”他努力回忆着晏哲平日教导的“抽丝剥茧”。
晏哲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:“殿下能看到这些,己是不易。但还不够深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书架旁,抽出一本厚厚的《内务府历年贡品册录》,翻到某一页。
“南海贡珠,颗颗圆润,莹白无瑕,鸽卵大小,由琼州府进贡,走的是内河水路,经漕运入京,首送内务府,再由内务府分发至尚服局。”他指着记录,“从琼州到京城,水路迢迢数千里,经手环节众多。尚服局库房,不过是最后一环。”
“相父是说……调包可能发生在路上?!”萧澜豁然开朗。
“未必是调包,”晏哲合上册录,目光锐利,“也可能是……从一开始,送进尚服局的,就是假的!而尚服局内部有人配合,完成这最后一环的‘入库’和‘发现失窃’!”
萧澜心头一震:“孙姑姑?!”
“她最多是个执行者,或是被利用的棋子。”晏哲冷笑,“真正的黑手,胃口不会只盯着几颗珠子。殿下可知,与这批贡珠同船押运入京的,还有琼州府上贡的另一样东西——一批用于修缮西苑望海楼的南洋‘紫檀铁木’!此木坚硬如铁,防火防蛀,价值更在贡珠之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