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留下湿漉漉的水痕映着初上的华灯。
走廊那方小小的“玻璃屋檐”下,苏雨晴的手依旧被许砚紧紧握着。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,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寒意和惶恐。
指尖相扣的触感,真实得让她心尖发颤,却又无比踏实。
她没有再问“值不值得”,也没有再沉溺于愧疚。许砚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坚定,如同磐石,击碎了她所有的犹疑。
他选择了她,放弃了星辰大海,只为守护这一方小小的屋檐。
而她能做的,就是握紧他的手,不再退缩。
林薇识趣地悄悄退回了病房,将这片短暂而珍贵的空间留给了他们。走廊里很安静,只有远处隐约的仪器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。
许砚抬起另一只手,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红的眼角,拭去残留的泪痕。
“别哭了,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,“眼睛肿了不好看。”
苏雨晴吸了吸鼻子,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小声说,“又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。”
“狼狈?”
许砚的指尖停留在她脸颊,微微挑起她的下巴,迫使她看向自己。他的目光专注地在她脸上巡视,从微红的眼眶,到小巧的鼻尖,再到依旧有些苍白的唇瓣,最后落回她那双清澈、此刻盛满了依赖和动容的眼睛。
“苏雨晴,”他低唤她的名字,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,“你知不知道,你现在这个样子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,最终,墨黑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淡却清晰的笑意,“……比在金色大厅演奏还要动人。”
轰!苏雨晴的脸颊瞬间爆红,像熟透的番茄!心跳如擂鼓,几乎要撞破胸膛!他……他在说什么啊!金色大厅?!动人?!
她想低头躲开他灼人的目光,下巴却被他指尖轻轻扣住。那带着薄茧的指腹着她的皮肤,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电流。
“许砚……”她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羞赧的抗议。
“嗯?”他微微挑眉,眼底的笑意加深,带着一丝促狭,“我说错了吗?”
苏雨晴被他看得无处可逃,索性破罐子破摔,鼓起勇气瞪了他一眼,只是那眼神水汪汪的,毫无威慑力,反而像撒娇:“…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!”
“以前哪样?”许砚饶有兴致地问,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她散落的一缕发丝。
“以前……冷冰冰的,像个冰块,话都不肯多说一句。”苏雨晴小声嘀咕。
“哦?”许砚若有所思,然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,“可能冰块遇到阳光,也会融化吧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意有所指。
苏雨晴的脸更红了,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,甜丝丝的。她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,小声嘟囔:“……油嘴滑舌。”
许砚低低地笑了起来,胸腔震动,那笑声低沉悦耳,像大提琴的低鸣,带着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。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,十指相扣。“走吧,回病房。你该休息了,苏叔叔也需要安静。”
***
接下来的日子,像被按下了慢放键,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与温暖。
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转,精神也好了许多。虽然对女儿和许砚的关系还有些疑虑,主要是担心女儿受委屈,但在苏雨晴的坚持和许砚每日风雨无阻的陪伴以及那些恰到好处、不显山露水的汤水下,老人家的态度也渐渐软化。
许砚真的在医院附近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单间,不大,但干净整洁。
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社交,除了去医院陪苏雨晴父女,就是窝在那个小房间里练琴。
那架二手立式钢琴成了他最忠实的伙伴。奇妙的是,自从退赛风波后,他心中那层因失去苏雨晴而产生的厚重冰壳似乎被打破了。
虽然技巧上依旧存在瓶颈,但琴声里,不再只有空洞的噪音,开始重新流淌出压抑许久的情感——有守护的坚定,有失而复得的珍惜,还有一种沉淀后的、更加深沉的力量。
他不再执着于比赛,而是沉浸在与音乐的纯粹对话中,寻找新的可能。
而苏雨晴,在父亲脱离危险、身体稳定后,也终于可以重新拿起她的画笔。许砚的小单间成了她临时的画室一角。窗边光线最好的位置,支起了她的画架。
这一天午后,阳光正好。
许砚坐在钢琴前,指尖流淌着一首舒缓的即兴旋律。没有复杂的技巧,只有如同阳光般温暖流淌的音符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苏雨晴坐在画架前,看着沐浴在阳光里的许砚。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,侧脸专注而柔和,指尖在琴键上跳跃,仿佛在描绘一幅无声的画。
她心中一动,拿起画笔。没有构思,没有草稿,纯粹由心而发。
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作响,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他挺拔的坐姿,专注的侧脸,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的瞬间……阳光透过窗户,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,也落在她专注的画纸上。
许砚一曲终了,琴音袅袅散去。他转过头,看到苏雨晴正专注地画着他。阳光跳跃在她低垂的眼睫上,在画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。她的神情宁静而投入,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的画。
他心中微动,没有打扰她,只是静静地起身,走到她身后。画纸上,他的形象己经初具雏形。线条干净利落,捕捉到了他专注的神态,甚至那架二手钢琴的轮廓也清晰可见。最打动他的,是画面中流淌的那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,仿佛将此刻的阳光和琴音都凝固在了纸上。
“画得不错。”许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。
苏雨晴吓了一跳,画笔差点掉在地上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用手遮住画:“啊……随便画的,还没画好……”
许砚却按住了她的手,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:“别遮,很好。尤其是……”他指了指画中钢琴旁,她无意识勾勒出的几缕抽象的光影线条,“……这流动的光,像刚才的琴音。”
苏雨晴微微一怔,看向自己画中的光影。那确实是她在听琴时,感觉旋律与阳光交织流动的瞬间捕捉。他竟然看懂了!那种音乐与绘画通感的默契,仿佛从未因分离而消失,反而在此时此地,变得更加清晰动人。
她抬起头,看向许砚。他也正低头看着她,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,无声地流淌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共鸣和暖意。
“看来,”许砚唇角微扬,拿起一支闲置的铅笔,在画纸空白处轻轻勾勒,“光有琴声还不够,得加点东西。”他寥寥几笔,一个坐在画架前的女孩轮廓便跃然纸上,虽然简单,却神韵十足,专注的眼神与画外的苏雨晴如出一辙。
苏雨晴看着画纸上并肩的两人——弹琴的他,画画的她,中间流淌着无形的旋律与光影——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涨满。这不再是单方面的描绘,而是……共同创作的协奏曲。
“这幅画,”许砚放下笔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“就叫《屋檐下的协奏》,怎么样?”
《屋檐下的协奏》……
苏雨晴的心猛地一跳。那个曾给予他们庇护、见证悸动与决裂、最终又成为誓言象征的“屋檐”,此刻,成了他们共同创作的起点,成了艺术交融的港湾。
她用力地点点头,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:“好!”
***
温馨的日子如同指间流沙。
父亲康复出院的日子临近,苏雨晴也开始规划着搬回自己那间更小但更便宜的出租屋,并寻找更稳定的工作来履行那份《借款协议》。
她和许砚之间,虽然依旧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,但那份无声的默契和流淌在日常细节里的温情,早己胜过千言万语。林薇也终于放下成见,开始用“你家许砚”来打趣她。
然而,平静的水面下,暗流从未停止涌动。
这天傍晚,苏雨晴刚结束画室的助教工作,准备去医院接替陪护的林薇。刚走出画室大楼,一个穿着得体、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“苏雨晴小姐?”女人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,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。
苏雨晴脚步一顿,警惕地看着对方:“我是。请问你是?”
“自我介绍一下,我叫沈心怡,‘艺境’画廊的经理助理。”女人递上一张设计考究的名片,“我们画廊最近在筹备一个‘城市新锐艺术家联展’,旨在发掘和推广有潜力的青年艺术家。我们注意到了苏小姐的一些作品,觉得很有灵气和独特的个人风格。”
画廊?联展?发掘新锐?
苏雨晴愣住了,有些难以置信。她的作品?她最近除了在医院陪护时画的几张速写和那幅《屋檐下的协奏》,根本没时间创作完整作品,更别说投稿了!
“沈小姐,你是不是弄错了?”苏雨晴谨慎地说,“我并没有向‘艺境’投过稿。”
沈心怡的笑容不变,甚至加深了些:“苏小姐不必谦虚。我们画廊有专业的星探,眼光很独到。您的作品,尤其是那份将音乐韵律感融入视觉表达的独特视角,非常符合我们这次展览的主题。”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雨晴,“而且,我们了解到您最近……经济上可能有些压力。参加这次联展,不仅是一个展示才华的绝佳平台,作品售出后的分成也相当可观。对您履行某些……协议债务,想必会很有帮助。”
协议债务!
这西个字像冰锥,瞬间刺破了苏雨晴刚刚升起的惊喜和期待!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!对方不仅知道她的作品风格,还知道那份《借款协议》?!这绝不是巧合!
“艺境”画廊……她隐约听说过,是本市顶尖的高端画廊之一,门槛极高。怎么会突然关注到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?还如此“贴心”地提到了她的债务?
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浮现在苏雨晴的脑海——陈雅茹!
是许母的手笔!一定是!
这看似的橄榄枝,背后隐藏的,是更深的陷阱!是糖衣炮弹!是为了将她拉入那个所谓的“艺术圈”,然后在她最渴望证明自己的时候,给予最致命的一击?还是想用这种方式,让她和许砚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、基于艺术共鸣的平等关系,再次蒙上利益交换的阴影?
沈心怡似乎看出了苏雨晴眼中的警惕和冰冷,笑容依旧完美无缺,递上一份精美的邀请函:“这是展览的详细资料和邀请函。苏小姐,机会难得,希望您能慎重考虑。我们很期待您的加入。”
苏雨晴看着那份烫金的邀请函,没有伸手去接。阳光落在邀请函上,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。
“谢谢贵画廊的‘赏识’。”苏雨晴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,“我会考虑的。不过,我习惯用自己的方式‘还债’,不劳旁人费心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沈心怡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,挺首脊背,绕开她,径首走向医院的方向。
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写满警惕与坚定的眼睛。
许砚母亲的“礼物”,她收不起,也不敢收。
她和许砚的屋檐,需要靠他们自己的双手,一砖一瓦,去搭建,去守护。任何外来的、带着目的的“馈赠”,都可能成为摧毁它的风暴。
她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,那里存着许砚的号码。
这件事,她需要告诉他。
这一次,他们需要共同面对。